间隔广州几千公里外的河南新密，陈家村落陈家大学刚毕业的宗子陈义明（化名）失落踪，家人登记失落踪人口后多年探求未果。2013年，陈家父母前往当地派出所提取DNA信息。两年后，通过全国失落踪职员DNA比对，确定“无名尸甲”为陈义明的可能性大于99.9%。
确认去世者身份后，广州番禺警方历经三年调查，终极确定他是在一个名叫“恒天”体系的传销组织内遇害。
这是一个层级明确的传销组织。检方认定，2002—2004年，“恒天”体系通过拉人头的办法发展下线，并以发展下线的人数作为提成和晋升的标准。其发展新人的一样平常模式，即收缴手机、断绝新人与外界的联系；锁上“家”门、不准新人离开，剥夺新人的人身自由；强行将新人留在传销窝点、持续上门洗脑，并殴打不合营的新人，直至新人以认购产品的办法变相交纳入门费，加入传销组织。
2019年7月12日，7人因涉嫌故意侵害罪在广州中院受审。庭审直播显示，7人中有5人认罪，2人坚持无罪。截至目前案件一审尚未宣判。
陈义明家属在提起附带民事赔偿后，7名被告人均表示乐意赔偿，陈义明家人表示，等待案件宣判后，他们会从陈义明末了生活的地方带回一抔土，还乡入葬，以此抚慰。
陈义明生前照片。受访者供图
失落踪的大学生
河南省新密市陈家村落，陈家宗子陈义明，已经失落踪多年。
这是村落里第一个大学生。弟弟陈伟（化名）还记得，哥哥考上大学那一年，家人带着他去往陈氏宗祠上喷鼻香祭拜，百口欢畅。现如今，家里却只剩下一张旧到发黄的中国地质大学“录取关照书”。
大学毕业后，陈义明曾颇为频繁地改换事情。起初在湖北一家国有企业事情，后申请调往南京，再又辞职前往上海，事情了半年多韶光，人为每月四五千元。
2004年，陈义明曾给家里打电话，说是要去广州发展。此后，便再联系不上。起初是电话无法接通，再后来便是空号。
多年来，父亲一贯处于自责之中。他还记得自己和儿子的末了一通电话，是在2004年的国庆节前，陈义明和女友已经谈婚论嫁，想和家里要钱买个戒指。父亲在电话里责怪儿子，“你都这么大了，我们供你毕业，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你该当空手发迹。”
陈义明生前照片。受访者供图
父亲一贯以为，是自己逼走了孩子。那一年，陈义明刚25岁。
在弟弟陈伟看来，哥哥是一个要强的人，他如此频繁地换事情，该当是想去到一个更好的城市，探求一个更好的发展机会。家人都以为，陈义明失落去联系，可能在表面独自闯荡，想要做出一番奇迹来再回家。
可永劫光的音讯全无，陈家人也很担心，陈义明会不会有意外。为了探求，他们张贴了很多寻人缘由，也曾在上海和河南报案，但由于不知道失落踪地点，终极只能在老家登记了失落踪人口。由于家里还有弟弟妹妹，两个老人也无法抛开家永劫光在外探求。
陈伟回顾，有时，陈父也想去往火车站探求孩子，可到车站，却又不知道买去哪里的火车票。
陈义明生前关系要好的高中同学苏莹（化名）也曾帮助陈家人探求。2004年国庆节前，陈义明也曾给她打过末了一个电话，提到他去广州，是找一个名叫张丽（化名）的高中同学，听说张丽在广州发展不错，他也想去看看。那段韶光，他正和女友闹抵牾分离，感情低落。
陈义明失落联后，张丽也一贯没有回老家，事后她们才知道，张丽是被骗到广州做传销，直到2007年被家人补救回来。
也是在那一年的7月，苏莹记得，她在河南新密的一个银行附近有光阴碰着张丽，便讯问陈义明的着落，对方也只是说，陈义明确实来广州找她，可第二天就要离开，她的领导说是给陈义明买了火车票送走了，可详细去了哪里，张丽也不知道，之后也再没有见过陈义明。
多年来，陈家从未换过固定电话，总愿望着陈义明会打电话回来。每到春节，母亲不做饭也不愿出门，只是在床上躺着哭。弟弟时常给哥哥的QQ留言，“惦记”；“你在哪里”；“快回来”。
“难以逃脱”的传销组织
陈义明在广州曾加入过传销组织，是陈家知道的。
这是一个名叫“恒天”体系的传销组织，层级明确，分为A级老总、大B级经理、B级经理、大C级主任、C级主任、D级家长、E级学员。2002年到2004年期间，“恒天”在广州番禺，学员约百余人。
日常，家长和学员们生活在一起，他们7到8个人租住在两居室内，称之为“家”，家长卖力管理学员的日常生活，带着学员外出买菜一类，而主任紧张卖力给学员上课，碰着重大事宜须要处理时，会有经理和老总级别的人涌现。
在“家”里，新学员是没有人身自由的。
番禺警方从资料和审讯中创造，“恒天”体系通过拉人头的办法发展下线，并以发展下线的人数作为提成和晋升的标准。每当有新人加入时，会进行所谓的“培训”，实际上是洗脑，这段韶光里，基本属于软禁的状态，家长会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收缴手机，断绝新人与外界的联系；锁上“家”门、不准离开。直至新人以认购产品的办法变相交纳入门费，加入传销组织。
平日里，他们都是由家长带着学习，喊口号，交钱加入传销组织后，就开始教他们怎么发展下线，在手机里找熟人，挨个打电话。
张丽是在2004年10月8日，以先容事情为名，将高中同学陈义明带入“恒天”体系的一处“家”中，陈义明来到这里后，不愿意加入，她曾经和领导奉劝让他离开。越日，领导见告她，已经买了车票送他离开。
在张丽的印象里，自己也是被高中同学带入，交了3800元购买腕表后加入。她本以为是一个专门卖腕表的地方，但没想到不是在店铺里对外发卖，而是“内部”卖，发卖的工具，是自己的同学朋友，只要对方花费3800元购买腕表，自己有提成，对方也购买了一个加入组织的资格。
刚加入时，张丽也曾被收缴手机，他们未曾外出，每天在出租屋里，有主任上课，教一些发卖手腕发展下线的知识，空隙时，就看书，和其他学员在屋里谈天。
“当时领导说，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平时就不要出去。”张丽回顾当时，她不知道只是个传销组织，也从没意识到，自己当时已经被剥夺了人身自由。
番禺民警在翻阅“打传办”的卷宗资料时，创造过“恒天”造孽拘禁的报案记录，有新人在被掌握后，从窗户外丢出5元的纸币，上面写有“救命”，被路人创造后报警，才得以救出。
番禺警方在剖析案情。受访者供图
“送走”不想加入的新朋友
事实上，2004年，陈义明进入“恒天”传销组织的越日，就已经遇害。
番禺民警认为，陈义明是一个性情要强又耿直的人，在进入“恒天”的一处窝点后，主任的“洗脑”培训，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传销组织，于是他坚持要离开，这一过程中，和上级的领导发生冲突。
警方的审讯资料中，“主任”冯建江详细供述了陈义明去世亡的过程：事发当时，上级给他打电话，让他去个中一个“家”里，“学习若何送走一个不想加入的新朋友。”
冯建江说，自己去了“家里”才知道，陈义明早上拿着刀威胁一个女学员，坚持要离开。他们决定，在送走陈义明之前要教训一下他，不让他出去乱说话。他们统共四个人围着陈义明动手殴打，大概一两分钟旁边，陈义明没了呼吸。
同为主任的陈启文也供述了大致相同的过程，他提到打了一两分钟后，陈义明说肚子不舒畅蹲了下来，四人中，有人说他是装的又上去踢了几脚，随后陈义明便倒地了。
事发之后，冯建江称，他们四个人当时很害怕，打电话给上级问怎么处理。三个上级领导过来后，带着他们去用饭并安抚感情，说领导们会帮你们处理，随后三个领导商量了处理尸体的方法。
领导们商榷决定后的处理方法，便是抛尸。
番禺警方在剖析案情。受访者供图
2004年12月16日，两个路人经由一处植被茂盛、人迹罕至的草丛时，创造玄色的塑料胶袋，随即报警。
当时的法医鉴定显示，塑料胶袋里的去世者为男性，剖析年事25岁旁边，推断身高170cm旁边，综合剖析去世亡韶光间隔考验韶光约两个月旁边。因缺失落紧张脏器及组织，不能确定去世因。
法医认为，去世者该当不是一个体力劳动者。去世者掌纹纹路清晰，指甲修整比较整洁，日常生活该当比较讲究；能够确定的是，这是一起命案，该当是熟人作案，且不止一人参与。
番禺公循分局蔡荣彪是后来侦办此案的刑警，他这样形容，“这类案件该当是关系人作案，为什么要分尸抛尸，肯定是为了粉饰一个事实，去世者尸体被创造后会和谁有关系。”
2004年时，番禺外来人口浩瀚，在当时的条件下，无法认定去世者从什么地方来，亦无法确认身份，现场没有视频监控，没有眼见证人，别的尸块也没有找到。同年底，这个案子备案时，名字叫做“无名甲被凶杀案”。
案件无法开展下去，只留下一组从去世者骨细胞提取出来的DNA数据。
2013年，河南陈家有亲戚从事协警事情，父母才在亲戚的提醒下，前往当地的派出所采集了DNA。两年后，广州番禺警方收到公安部DNA数据库发来的比对报告，“无名尸甲”的DNA通过全国失落踪职员DNA比对，比中了河南郑州新密市公安局所登记的一名失落踪职员。该DNA为陈义明的可能性大于99.9%。
抛尸现场。受访者供图
探求10多年前的传销职员
在最初确认陈义明的去世亡和传销组织有关系时，番禺警方曾陷入难题，如何探求十多年前的传销组织，并且从中找到当年的涉案职员。
案发时，番禺大石辖区常住人口8万，外来人口仅按当时办了暂住证的统计就有20多万，没办暂住证的人则无法估算。当时的大石镇是传销的重灾区，由于当时法律的不完善，除非是有刑事案件，警方打击传销职员紧张以驱散为主。
番禺刑警大队一中队副中队长黄小栋先容，传销组织人数多，流动性大，内部职员来自全国各地，彼此多不认识，而且多年打击，番禺的传销组织基本偃旗息鼓了。
约请陈义明来广州的高中同学张丽根据回顾，说出了当时的传销组织里三人信息：“家长”尚明（化名）、吴姓“经理”和“主任”王司。办案民警借助了当年由多部门组成的临时机构“打传办”，通过翻阅“打传办”留下的资料，找到了吴姓“经理”的干系记载，终极核实了吴姓“经理”，全名叫吴怀玉，安徽人，2000年前后曾经就读于南京的一所高校，案发时刚好大学毕业。
幸运的是，民警在吴怀玉就读的大学学生资料里查询时，创造王司和吴怀玉是同班同学，同一个宿舍的室友，两人的学号还挨着。
2018年5月，番禺警方采纳收网，在河南、山东、安徽、广东、内蒙古、福建等10个省份同时抓捕，抓获了10余名涉案职员。
同年6月，终极6人因涉嫌故意侵害罪和侮辱尸体罪被批捕；同年8月17日，检方以故意侵害罪提起公诉。这6人分别是大C级主任王司；C级主任吴怀玉、程启文、冯建江；B级经理李彬；大B级经理王全面。2019年4月，末了一名涉案职员刘涛被批捕，他是“恒天”的A级老总。
涉案的7人，当时均是大学刚毕业的学生，民警在审讯中得知，这7个人都是被同学老乡带入传销，个中有两人是大学室友，乃至有人就读的是法律学校，抱着快速赢利的想法加入“恒天”体系。
陈义明出事后，“恒天”从广州番禺转移到佛山顺德区等地。2007年，涉案的7人基本分开传销，直到被抓获时，已经由着正常普通人的生活，有保险业务员，有手机发卖员，有做旅游，有的是培训机构的员工，且多数都已成家，家人对付此前的传销及命案，并不知晓。
揣着这个秘密过了14年，他们心里却留有阴影和愧疚。民警蔡荣彪印象最深的，是抓捕吴怀玉后他说过的话，“我和老婆结婚多年，一贯没有孩子，这可能是我的报应吧。”
7人涉嫌故意侵害罪受审
2019年7月12日，王司、吴怀玉等7人涉嫌故意侵害罪，在广州中院受审。
检方指控，2004年10月8日，张丽以先容事情为名，将高中同学陈义明骗入个中一处传销窝点。越日，陈义明被传销组织收缴手机，经上课洗脑、谈天，陈明确表示不加入传销组织。陈义明的“家长”与其谈心时，被威胁让其离开，王司安排级别较低的传销职员离开后，利用擀面杖、拳脚，吴怀玉、程启文、冯建江利用拳脚共同殴打陈义明，致其当场去世亡。
按照组织逐级申报请示的规定，王司立即打电话向李彬申报请示，并请示如何处理尸体；李彬亦逐级请示传销组织的上级领导。案发当晚，A级老总刘涛、大B级经理王全面、B级经理李彬与王司、吴怀玉、程启文、冯建江会合，安抚抚慰后决定分割尸体后抛至偏远地方。
越日，李彬、王司、吴怀玉、程启文、冯建江在案发房间内分尸，分别装入三四个行李箱。
后王全面、李彬、王司、吴怀玉、程启文、冯建江分工互助，将上述行李箱扔到不同的偏远地方。抛尸后，该传销组织统一口径，称陈义明已被送走。一两个月后，刘涛、王全面、李彬等人将传销组织从番禺大石镇搬至佛山顺德区等地。
直到2004年12月16日，陈义明的部分尸块被创造。
庭前会议的庭审直播显示，7名被告人中，王司和刘涛表示不认罪，王司认为自己没有参与分尸，而刘涛对付事实和罪名均不认可，认为自己无罪。
别的5名被告人均表示认罪。但程启文和吴怀玉同时提出，自己没有参与分尸；李彬和王全面提出不认可起诉书的罪名即故意侵害罪，只认可侮辱尸体罪，没有参与分尸，同时王全面认为自己没有参与决策。
陈义明家属在提起附带民事赔偿后，7名被告人均表示乐意赔偿。截至发稿前，案件尚未宣判。
新京报 左燕燕 编辑 曹林华 校正 李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