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在海南调查创造，已被公布的行贿者大多具有法律系统背景。一位海南企业主表示，部分本地状师在接案子时会直接奉告行贿价码。
在主导案件过程时，张家慧常给案件承办人“打呼唤”，还会在审委会上揭橥有利于拜托人的见地。她还曾让人向承办法官转达她的裁判思路。
被张家慧干涉干与的案子涉及地产、教诲等多个行业，以民事、行政案件居多。
2020年12月11日，张家慧案联合调查组发文称，对经审查确有缺点的案件，将依法提起再审，及时予以纠正。其余，张家慧行政枉法裁判给国家造成巨额经济丢失，有关行政主管部门已依法启动追缴程序。
新京报理解到，张家慧接管调查后，调查组在2天内收到了200多封举报信。目前已有多名法官、状师接管调查。
张家慧资料图
夫妻同盟
“水云天小区”是张家慧刑事讯断书中的高频词。这处位于海口秀英区的小区，由张家慧前夫刘远生开拓。到张家慧落马前，一共开拓了四期，而开拓资金有一部分是张家慧的受贿款。
这里是张家慧夫妇发财的出发点，也是其公开的交际场。
1992年，27岁的张家慧和丈夫刘远生从四川万县公民法院调任海南省中院，张家慧任助理审判员，刘远生在研究室任研究员。两人是西南政法大学本科同学，又先后在西南政法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
“刚来的时候，他们行李很寒酸，人为都不足花。”有海南中院的退休法官向新京报回顾，张家慧夫妇初到海口时是作为引进人才被分配的，家境穷苦，但起初二人给人留下的印象并不好，“不务正业，像是找不到好事情才来的法院。”
不过，张家慧夫妇在后来均拿到了博士学位。公开信息显示，1997年，张家慧前往西南政法大学攻读博士；2001年，她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从事法学学科博士后研究。刘远生则于2001年6月拿下北京大学法学博士学位。
据前述退休法官描述，2002年，张家慧回到海南后，受到洋浦法院某领导的赏识，得到调任。在那里，她从助理审判员升任审委会委员、民事审判庭副庭长、庭长。刘远生后来私下管理过一处火山石矿，致使法院想辞退他。但他主动从法院辞职，下海做生意。
刘远生组建了海南迪纳斯投资有限公司。从2001年开始，他以水云天小区项目为出发点，投资了包括住宅、商业地产、文化、旅游、农业在内的多个领域近十家公司。
一名见过刘远生的知情人记得，刘远生独来独往，自由发言时，也不爱说话，还常常在会议中请假。但是，鉴于其夫妇的影响力，仍有人上前与之攀谈。刘远生还是第六届海南省政协常委。
新京报理解到，张家慧夫妇在“水云天小区”有5套房，近几年居住在个中一套面积180多平米的屋子里。
小区业主描述，当上了海南高院副院长后，她作风高调。早上，有物业派专车送她上班，“只要一看到那个车，就知道是张院长。”物业还专门为张刘夫妇铺设了红地毯，从楼栋大门一贯铺到她家所在楼层。目前，这些红地毯已经被撤走。
张家慧家所在楼梯间红地毯被撤后留下的痕迹。新京报曾金秋摄
新京报获悉，张家慧当选海南高院副院永劫，一些老干部感到吃惊，在她被宣告接管审查调查后，调查组收到了两百多封举报信。
法律“朋友圈”
在法律系统，张刘夫妇拥有弘大的“朋友圈”。水云天小区的业主公共会所便被刘远生强占，用来收买政商名流。
张家慧失事前，会所门口常停放豪车，“起步的都是奔驰。”一位曾进到会所的业主创造，门是雕花红木做的，吊顶装有巨大的水晶灯，餐桌上还摆着铜罗汉。
刘远生在这里主理了海南当代法律科学研究院。该研究院于2012年景立，从属于海南省社科联。
海南省当代法律科学研究院。新京报曾金秋摄
前几年，海口电视台曾宣布水云天小区绿化带被违法改造，张家慧关系密切的状师苏艳艳作为擅自改造的业主出镜。业主先容，苏艳艳和自家姊妹在水云天小区购买了多少套房产，还买了一套归母亲居住。
为此事，海口市秀英区城管局曾派人到水云天小区司法，但奏效甚微。12月12日，新京报在该小区看到，原来被城管叫停的改造项目并未得到规复。
业主称，2019年4月21日，水云天小区业主自发成立了业委会，让刘远生极为不满。三天后，刘远生找来了海口市住建局领导到场折衷，“他还把一个住建局年轻小伙子骂哭了”多名业主表示。
业委会成立后，苏艳艳以业主身份将业委会告上法庭，称其成立是违法的。本案于2020年12月24日开庭。
刘远生会所。新京报曾金秋摄
状师苏艳艳，任职于海南阳光岛状师事务所。讯断书显示，苏艳艳共向张家慧行贿了80万元，用于两笔官司。
包括苏艳艳在内，张家慧刑事讯断书中，一共有37人被公布行贿数额，个中有18名是状师。
新京报调查创造，这些状师多具有法律系统背景。例如，状师涂显亚，其本人是海南省律协副会长，曾任海南中院经济庭审判员，行贿245万元。裴斐，原海口中院法官，后辞职做状师，行贿55万元。吴镇，曾任职于海南某法律局，后辞职做状师，行贿50万元。
其余，也有一些有法律背景的中间人向张家慧行贿。新京报调查创造，唐海状师事务所隐名股东张阜，行贿615万元，其父为原海南省高院某领导。王兵是原琼山区法院副院长，常与张家慧打麻将、用饭，行贿200万元。张明安，原海南省高院民一庭退休法官，帮助亲家母黄银娥行贿120万元。谭显辉，原海口中院经济庭副庭长，行贿50万元……
在法院内部，张家慧不乏同谋。多名知情人表示，在受贿法官中，吴素琼与张家慧关系最为密切，但她业务水平一样平常。公开资料显示，吴素琼曾任海南高院民二庭庭长。
一位退休法官记得，吴素琼从前曾在备案庭事情过，在同寅中算是“比较端正的”。“她该备案的就备案，不像其他法官那样怕事，还受到过表扬。”
但是后来，吴素琼去了民事审判庭，逐渐发展成张家慧的亲信。
在张家慧落马后，吴素琼于2019年6月21日被监察委留置，其家属代为退赃190万元。2019年11月29日，她被撤职。2020年10月，被琼海市审查院起诉。检方指控，吴素琼分别收受了2位状师的好处费，受贿数额分别是20万元和170万元。
12月11日，张家慧案联合调查组发文称，纪检监察机关正在会同法律行政机关，对涉案状师有关问题进行处置；已对部分涉案法官和公职职员备案审查调查，部分涉案法官已被定罪惩罚，其他涉案职员正在分类处置。
明码标价
讯断书显示，张家慧受贿金额达4375万元。多名海南法律界人士见告新京报，状师行贿法官在海南是潜规则。
“小案子20万，中案子50万，大案子百万以上。”一位常年与律所打交道的企业主表示，本地状师在接案子时会直接奉告行贿须要的价码，但这些钱状师能够拿到的“不到一半”。
张家慧讯断书提到，状师张礼收到了客户恒大地产海南公司的102.5万元状师费后，取现90万元，分两次交给状师张阜，后一起送给了张家慧侄子刘磊。
有知情人透露，张阜所控股的唐海状师事务所是海南著名律所，善于处理地皮轇轕。在刘远生的迪纳斯公司诉海口市国土局的行政讯断书中，张礼便是海口市国土局的代理状师。
对付潜规则，一些年轻状师感到难以适应。海南的案件当事人，尤其涉及经济轇轕的，很少乐意找外地状师。这是由于，本地状师的法律资源更丰富。
张家慧行事风格大胆。前述刑庭领导记得，她帮忙跑关系基本都会索要回报。“先要钱，没钱就要物。”曾经有人托请到张家慧，她索要了两三串花梨木手镯。
据讯断书，2017年下半年，状师丁馨曾为其代理的一起条约轇轕案找到张家慧，张家慧向承办法官打了呼唤，而后丁馨没有主动支付报酬。2018年下半年，张家慧找她喝茶，抱怨法官难当、收入低，她明白张家慧不满意没有收到感谢。后来，在水云天咖啡馆，丁馨将装有10万元现金的塑料袋交给张家慧。
张家慧。图源公民法院报
为了敛财，张家慧还参与过诱骗。
据被害人田心清支属回顾，2001年，田心清的儿子范起明因犯票据诱骗罪被关押，后来在海口中院一审判处去世刑。支属回顾，“当时刘远生主动找到到我们家，说可以帮忙运作，免范起明一去世。”条件是，要拿范家的别墅以及一座雕刻工艺品用来跑关系。历经多次讯断后，范起明获判去世缓。后来，该案主审法官落马，其在狱中供述，范起明案审理期间，没有任何人向其私下折衷。
2020年12月，海南省一中院在讯断书中称，审理查明，2001年6月，被告人张家慧夫妇虚构帮助他人疏通关系减轻刑事惩罚，骗取干系职员代价公民币143万余元的财物。
讯断书显示，按照基准日2001年7月16日的价格打算，这栋别墅被鉴定为112.13万元。
前述海南中院刑庭领导当时也干涉干与了本案，他认为，当年海南房价疯涨，这栋别墅价格不止这么多，他建议检方对此案提起抗诉。
“打呼唤”
张家慧依赖其编织的法律网络，将影响力渗透到拜托的各个案件之中。在讯断书中，张家慧最常利用的招数是“打呼唤”。
在迪纳斯公司诉海口市国土局的行政案件中，她曾以“打呼唤”的办法，向承办法官何芳转达裁判思路。经由她的运作，为迪纳斯公司逃过4621万余元的增容费。她也因本案被认定了行政枉法裁判罪，获刑5年。
在建筑行业，增加容积率会导致地皮价格发生变革，于是就须要缴纳“增容费”。打算增容费，须要依据基准容积率和报告容积率来核算。
2009年，刘远生所有的迪纳斯公司取得了“水云天·千年龙湖居”项目用地。2014年10月，迪纳斯公司向海口市方案局报告容积率为2.47的方案设计方案，预审获批。
2015年2月，海口市国土局核定该项目基准容积率为0.8，意味着迪纳斯公司须要补交相应的增容用度。迪纳斯公司在海口中院起诉了海口市国土局，哀求撤销该行政决定（下称“基准容积率0.8案”）。海口中院讯断撤销。
“为少缴或不缴增容费，张家慧和刘远生商量由迪纳斯公司提起行政诉讼，再以张家慧担当海南高院副院长的职位影响，向承办案件的法院领导法官提出哀求，施加压力，撤销了海口市国土局核定基准容积率0.8的决定。”讯断书称。
2016年5月，海口市国土局重新核定基准容积率为1.2。迪纳斯公司以同样办法，到秀英区法院起诉，要求撤销该行政决定（下称“基准容积率1.2案”）。秀英区法院讯断撤销。接着，海口市国土局又上诉至海口中院，法院讯断驳回上诉，坚持原判。
2017年1月，海口市国土局终极核定基准容积率为2.56，据此，迪纳斯无需补缴增容费。
讯断书显示，在“基准容积率0.8案”中，承办法官何芳认为迪纳斯公司不占理，无法支持。张家慧便亲自给何芳打了电话，还让王兵向何芳转达她的裁判思路。
王兵原为琼山区法院副院长，现任职于海南农垦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法律务部。新京报获悉，王兵与张家慧关系密切，在法院系统表现“生动”。
在此案中，张家慧还向海口中院分管行政庭的副院长郭朝阳打呼唤。
据郭朝阳的证言，2015年，张家慧曾在电话中让他关照迪纳斯一案（“基准容积率0.8案”）。后来，张家慧来海口中院，到他的办公室，再次提出关照哀求。张家慧还让他交代承办法官及行政庭庭长符汉平，找情由讯断迪纳斯胜诉。承办法官何芳认为迪纳斯公司的胜诉要求没有道理后，郭朝阳提示这是张家慧的意思，务必支持迪纳斯公司的诉求。
“张家慧和郭朝阳都亲自给承办法官打电话打呼唤，郭朝阳还把何芳叫到办公室，当着张家慧的面进行交待。”符汉平称，在海口中院行政庭，涉及政府败诉的案件，都要向分管副院长郭朝阳报备，本案也不例外。
公开资料显示，郭朝阳此前在海口中院担当行政庭分管副院长。张家慧案发后，他曾接管调查。目前，他担当海口中院新闻发言人。
讯断书显示，郭朝阳还在其余一起案件中，根据张家慧的哀求，超过其分管部门，向民事审判庭的承办法官打呼唤。
原海口中院行政庭庭长符汉平说，在“基准容积率0.8案”中，他虽然是行政庭庭长，但并非合议庭成员。收案后，王兵找到他，希望他能够关注迪纳斯容积率的官司。“我当时没表态，只说再理解下情形。”新京报获取的本案讯断书题名中，没有符汉平的名字。
在“基准容积率1.2案”中，张家慧直接给作为合议庭成员的他打了电话，表示“潘娜（合议庭成员）那里有个迪纳斯公司的案件，迪纳斯公司是有道理的，希望能关注一下。”
除了“打呼唤”，张家慧还曾在审委会上揭橥有利于拜托人的见地。“一分理没有，找我不会输；但有三分理，保你一定赢。”在海南，盛传张家慧曾说过这样的话。
海南省高等公民法院。新京报曾金秋摄
干系案件仍存疑点
新京报调查创造，迪纳斯公司诉海口市国土局的干系案件至今仍疑点重重。
符汉平曾在2016年作为合议庭成员，参与审理了“基准容积率1.2”一案。他表示，核定基准容积率，须要地皮出让条约或者用地审批文件。但在原审阶段，海口市国土局并未供应这些关键材料。
新京报获取了两次原审开庭笔录。
“基准容积率0.8案”笔录显示，法庭曾责令海口市国土局在5天之内提交地皮出让条约。讯断书显示，国土局没有提交。“基准容积率1.2案”二审笔录显示，法院曾讯问国土局是否须要提交新证据，国土局依然没有提交。
“在法庭上责令，记入笔录，这是最严明的做法。”符汉平表示。
张家慧接管调查后，这两起由迪纳斯公司挑起的行政诉讼案已于2019年10月31日和12月16日依法分别再审。
海口中院下达的再审行政讯断书显示，再审期间，海口市国土局分别提交了45份证据和47份证据。法院据此撤销了原来的两份行政讯断，驳回了迪纳斯公司的诉讼要求，也确认了基准容积率为0.8。
个中一份再审判决书提到，“对付市资规局（国土局）在再审期间补充提交的40份证据，虽然不符合有关新证据的条件，但与本案紧张事实存在重大关联，涉及国家利益及公共利益，并可能影响到本案的公道讯断，故本院对市资规局提交的证据真实性和关联性予以确认。”
符汉平认为，再审中，国土局补充的40份证据勾引了讯断走向，但这些证据在原审时，国土局本可以供应。
据海口市国土局代理人韩洁的证言，迪纳斯公司对涉案地皮过户时，是按照0.8的基准容积率进行评估，“不能由于掌握性详细方案（城市总体方案）的撤销，否定其作为基准容积率选取的依据。”韩洁认为，法院撤销基准容积率0.8、1.2的情由不成立。
据张家慧的刑事讯断书，王兵曾找到海口市国土局法律顾问吴孔军，让国土局不要上诉。吴孔军证明，一审判决后，国土局会议集体谈论，决定不上诉。
2019年11月，海口市自然资源和方案局法规科（2019年7月机构调度，法规处转为法规科）原科长陈燕华因涉嫌受贿罪，被海口市秀英区审查院提起公诉。公开资料显示，2016年5月6日，陈燕华被抽调到海口市国土局政策法规处事情。
检方指控，2016年12月至2019年春节期间，被告人陈燕华在担当原海口市国土资源局政策法规处卖力人、副处长、处长等职务期间，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在对法律顾问日常管理、年底考察、案件和立法项目分配、房地产项目基准容积率调度中，为他人谋取利益，数额巨大，依法应该以受贿罪深究其刑事任务。
新京报创造，在其被指控的事实中，起始韶光是2016年12月，这刚好是海口市国土局核定迪纳斯项目基准容积率为2.56之前。这意味着，作为政策法规处卖力人，她也是卖力核定基准容积率的紧张成员。
2020年6月1日，符汉平因枉法裁判罪获刑1年。其余，因在“基准容积率1.2案”中收受了张家慧外甥刘磊的两条烟和5000美元，秀英区法院行政庭原庭长李会勤获刑4年。李会勤证明，王兵也向他传达了张家慧的裁判思路。
“国土局在原审中故意不提交主要证据，而法官只能依据证据进行裁判。其余，根据再审新提交的证据进行改判后，原审不属于错判。”符汉平称。
在张家慧案后，一系列被其干预过的案子等待纠偏。
海南工商职业学院一名老师见告新京报，在海口经济学院实行董事曹成伟向张家慧夫妇行贿后，海南工商职业学院至今拿不到地皮利用权证，每年招生时要拿着法院的讯断书，给教诲厅和民政厅报备。由于这起官司，该校“专升本”的操持不能履行。
东北贩子孙然见告新京报，他在海南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后因条约轇轕，试图申请破产。但其买卖伙伴徐曼担心利益受损，不同意破产。
2017年，徐曼丈夫叶晓东找到王兵，表示事成之后可以给好处费400万元。王兵赞许，并拜托张家慧、为驳回海南伟亚公司的破产申请供应帮助。张家慧收取了王兵200万元后，向承办人王芸芸打呼唤哀求予以关照。讯断书显示，伟亚公司的破产申请没有得到合议庭支持。
孙然说，公司无法破产，工程队的人为、材料款、业主买房款、企业债权人的借款都无法得到受偿，“影响的人太多了。”
2020年12月11日，联合调查组发文称，联合调查组正督匆匆海南省高院对所涉案件启动内部监督程序进行审查复查。对经审查确有缺点的案件，将依法提起再审，及时予以纠正。
其余，张家慧行政枉法裁判给国家造成巨额经济丢失，有关行政主管部门已依法启动追缴程序。
新京报 曾金秋 编辑 陈晓舒 校正 柳宝庆
来源：新京报
